你永遠不會知道現在待在你身邊的人,能夠陪你多久?
珍惜似乎變成唯一能做的事,但珍惜包含了繁瑣的日常,包含了不是那麼順遂或安定的時光,也包含了爭吵與錯過。
怎能期望,你把每一刻都留下來,成為那恆定不疑的收藏?
有緣是甚麼意思?人世難料,相逢靠運氣,相處都有期限。
五年、三年、十一年、五十年,或者僅僅幾個月。
只要那人於你而言無可取代(你理解這種唯一或甘願是什麼),儘管他不在了(不管哪是何種型態的失去),關於他的記憶仍會持續下去,那是一生的事。
六十年前的一次軍中面會,在她的記憶裡從未褪色。
那個沒有手機、電話,僅靠信件聯繫的年代,原本與丈夫同樣在嘉義當兵的鄰人相約,趁著過年要作夥南下眷探,誰知道出發的那天鄰居突然變卦,讓向來膽小怕生的她陷入忐忑兩難的困境,畢竟從沒離家(不管娘家或夫家)遠行過,何況得自己帶著三歲的女兒搭火車。嘉義長什麼樣子她一無所知,僅僅知道丈夫所在營區的地名,可是信都寄了不能失約,她硬著頭皮踏上旅程。
那個沒有手機、電話,僅靠信件聯繫的年代,原本與丈夫同樣在嘉義當兵的鄰人相約,趁著過年要作夥南下眷探,誰知道出發的那天鄰居突然變卦,讓向來膽小怕生的她陷入忐忑兩難的困境,畢竟從沒離家(不管娘家或夫家)遠行過,何況得自己帶著三歲的女兒搭火車。嘉義長什麼樣子她一無所知,僅僅知道丈夫所在營區的地名,可是信都寄了不能失約,她硬著頭皮踏上旅程。
叩摟叩摟,叩摟叩摟,她心跳像在與車速競賽,整路慌張兮兮,把女兒抱緊緊,同車若有人多瞧她一眼,她就嚇得發顫,好像闖叢林去探險,未知的世界猛獸一般,她笑著說:「點點緊張,點點歡喜,點點害怕,就這樣搖來晃去還是到了。」沒想到出了站,遲遲等不到丈夫,她牽牢了女兒怕走散,眼前每一個當兵的怎麼都一個樣,但每一個都不是他,直到一個阿兵哥來搭話,她才鼓起勇氣請對方帶路。
「那段路很長,印象最深的就是兩旁都種甘蔗,甘蔗比我還高,若是遇到壞人,要喊都沒人救。」邊講邊比劃,可以想見茂密的甘蔗園,在她眼裡,可能都有壞人藏在裡頭。
來到營區,與他欣喜相逢,她記得那餐飯的滋味,也記得她那古意的尪婿說過的每一句話,百里迢迢而來,該夜他卻不敢向長官請假,打聽了辦法,就將她們母女寄置在營區旁一個熟人家中自己返營去。那難睡的竹床,每次翻身都唧拐唧拐響,響了一整夜。
隔天,丈夫來接她們,歡頭喜面中略有歉意,同袍嘲笑他太憨,之前同寢的誰伊某來面會,都嘛帶去住旅館。為了補償妻女,他決定好好陪她們玩一天。「來去關子嶺。」「時間夠嗎?會不會太晚?」他笑著說怎麼會,難得來一趟啊。可是,那天每一班前往關子嶺的公車都客滿,他們從早等到午後都擠不上去。她後來記起,那是大年初一啊,到處都是走春的人。
「沒關係啦,太晚了,我先回去。」
「來,叫爸爸早點回家。」
稚氣的童音一出口,他的眼淚就流下來。她一定也哭了,六十多年後,她與手中牽縛住的女兒仍然還在哭。那時她們都不知道,心酸不捨將是日後更漫長的傷痛,如影隨形,漫進了家族癡傻瘋狂的基因裡。
後來他們再也沒去過關子嶺。
直到前幾年,也是春節,當了阿嬤的女兒終於跟著一家大小踏上了這處三歲時錯過的風景區,苦澀與酸楚都已遠去,泥泉洗去未償的遺憾,可有太多的不堪回首,無法耽溺的不堪回首,依然深深扎在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