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輪廓在夕陽中融化
找到一種幸福足以悲傷
沈默的祈禱只為安撫執著的靈魂
當一切歸還於寂靜
我別無渴求
——黛青塔娜
離開你的那個時候,一隻鴿子斜墜飛落,傻愣愣地撞上轎沿,受到驚嚇的轎夫一時煞不住腳步,無情地踏壓過因撞擊而跌落的鴿身,白羽化作腥紅,碎裂的內臟以及血漬拖滯著一路的行跡,斑斑點點,再無可能了,鴿屍曝於荒野,而你我將永不相見。彼時,我連你的背影都不忍直視,只記住滿地的破碎,也算是結局了,以殘忍紅艷的死亡。
青燈獨坐,柴門外悄無人聲,我以為落髮就是寂滅,但燭影燒出的光,還是映照出你的樣子,這是妄念,你從來不在那裡,匆匆踱步而過的一念無明,怎值得朝朝暮暮。捻熄油燈,淡淡的刺燒味擾繞心頭,在無所事事的夜,等無法等待的人,這就是我的全部,一直以來,漫長的黑,無盡的白,不明不白的星與月,藏身於荒廢的佛寺之中,鎮日只在斷裂的經文裡爬索,是身如焰,從渴愛生,僅是夢幻泡影吧,短暫難解的情愛!又想起那隻跌落的鴿,都是命定,誰叫你我的相遇也是始於滑稽的鳥鳴。
我很久以前就開始等你,或者說,那時的你還不是你,我也不是我。只是一隻雀鳥為了躲蒼鷹的捕食,死命地飛逃,闖進一間草寮,不偏不倚地撞上屋內的人,翻落至他身旁的大水缸中,那人立刻丟開手中的杓子,一把捧撈起雀鳥,以袖口輕柔擦拭牠濕透的毛羽,找出竹籃讓雀鳥暫歇,並灑下小撮粟米,靜觀其琢食。
有關鳥的記憶都是殘影,那人的面容已然模糊,只記得我那一點都不嘹亮的鳴聲,像氣囊破了洞,啾一出口就成氣音,啾唼啾唼,我才叫了幾聲,他就笑了,原來鳥受風寒,嗓子也會啞的。他再度將我捧起,一雙大手暖烘烘的,我竟在他掌心睡著,此刻的安然是救命的恩情。
悠悠轉醒又是一日,我還是守在屋簷,這一世是貓,但你在哪裡?我翻蹬跳躍,四處探尋,不再有你的氣味了,人間如是寂然,只好找上一個叫做夏目的人,暫且以為我是他的貓。他日日寫我,但你未曾出現,也許投河了吧,在那個盛行自死的年代,況且,以你的溫柔多情,必定難以自持,無法安穩地生而為人。
之後,我索性守在中陰的虛無裡,不是人身,不是獸身,不是鬼,更不可能是神,飄飄蕩蕩的時候,見著一尊小土地,頭戴黃色方帽,身披藍底金邊仙鶴繡服,拄著杖巡田,卻走得異常緩慢。祂向我招手,詢問我的意圖,我羞於啟齒,不敢抬頭看祂,多次轉生,別說你的模樣,連魂魄的味道都給記丟了,魂魄是有味道的,只能感覺,無法敘述,是以我不能告知土地,任何有關你的形跡。我們錯身而過,在彼此即將成為一個黑點的時候,祂轉頭說:「別再等我,別再執著。」聲量清澈,如在耳畔,但他過了河,而我渡不了,原來他記得,遺忘的反而是我,等我想盡方法追奔到彼岸,小祠堂裡已經沒有神。
我盜走石像,把繡服留下,讓衣冠都在原地,人們將以為神靈仍存,不會輕易毀壞小廟,但我也把眼淚留在繡線上,終有一日,他會知道我來過。其實不該重逢的,否則怎麼能見面不相識?修得真好,都做神仙了,可惜我連鬼都不是,還因為偷了神像,遭罰成了一隻妖,就此牢牢封印在石像裡,也因為如此,我終於成為了你的分身,那是我們最近的距離了。
彼時,我日日夜夜眺望的,只有寂靜的天空。
該回到現世了,曾經走過的街,如今都成遺跡,堅定會風化,誓言會毀滅,你的樣子會漸漸消散。
這就是愛情,最後什麼都不剩,轎行已遠,你已不在那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