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手指有點冰

惡意是無法消散的,一旦人類的腦子產製出惡的波動,憎恨的能量便被喚醒,蟄伏於月的另一面的暗流,從未停歇。惡意是無法消散的,它會匯聚、結集、糾結成團,如積卡在浴室排水口的毛髮,濕黏腐臭,都是人身上遺落的氣味。

宇宙中攢積的惡意粒子匯到哪去了呢?

如果那沒消散的惡意因故被觸動,偵測到空間裡某個啟動惡意的源頭,然後緩緩緩緩地匯聚成形,喚醒已不存在的魂魄,那麼潛藏於因果報應底下,那急欲(或只記得)發洩恨意的惡能,到底會怎麼復仇呢?

譬如,你走進美容院,安心地坐上舒適的沙發椅,安心地閉上眼睛,安心地接受髮型師的建議,放鬆,肩膀有點緊喔,壓力太大了,對,可以睡一下。

就在眼皮越來越沉的時候,她湊近你耳邊說,沖水囉。


昏昏沉沉,沒帶眼鏡的你跟著她的腳步挪移到隔壁小間的洗頭躺椅上,她為你覆上一張薄紙,貼心的舉措,這樣就不會噴到眼睛了,頸部還墊著一塊溫熱的毛巾呢,她還反覆試了幾次水溫,溫柔地開始搓弄你的髮,舒服嗎?還可以嗎?可以的,一切舒服至極。

她的指頭先是伏貼著你的頭皮,輕輕摩動,接著緩緩撥動已濡濕的髮尾,慢慢慢慢,讓熱水沖刷滿頭的白沫,雙手插入溫暖的髮叢間,指節一寸一寸地按捏游移,彷彿正玩弄著含寃的骷髏,喀㗳喀㗳,匡咚匡咚,耳盼似乎聽到了細微的聲響,但正享受著頭皮按摩的你不以為意,只是,為什麼水越來越涼呢?可以小力一點嗎?有點痛呢。

她說,很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。

她稍稍掀開了額頭的紙片,很誠摯地表達歉意。

你看到了,看到了一雙眼睛,有點熟悉,但記不得了。

咯答。

你以為碎裂的是與己無關的器物,殊不知那應該是頭蓋骨被敲裂的聲響,不急,頭才洗到一半,不會痛的,裂痕不明顯,你可能永遠不會察覺,那是你不以為意的惡,從你腦子裡製造出來的,與仇恨無關,她不記得原因了,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你是誰,只知要恨,剛好你走進來,剛好你坐上來,剛好我站在這裡,等我說好囉,可以起來了,你睜眼,就看到我的樣子了。

你真的不認識她。

但請記得我,我曾為你而死。

心念的遠揚


ありがど謝謝

在巨大的天災之前,人類退回人類原初的樣子。

災難是無國界的,當文明的崩毀以現場生放送的形式直送眼前,那瞬間我們所能想的、所能做的何其有限,震驚與恐懼將人的存在貶低至最卑微的位置,至今我仍忘不了那幾乎24小時輪播的海嘯與烈焰相繼侵蝕土地的畫面,在天地之間,生靈如斯渺小脆弱,這種驚嚇並不因為它是在鄰國發生而稍減,反之,也許正因為是在日本發生,所能感同身受的程度更為劇烈,除了地理位置與共處地震帶的關係,很難不讓人想到下一個可能就是台灣這類擔心之外,更多的是台灣人對日本的熟識與無所不在的文化影響。

木下諄一的《ありがど謝謝》喚回了六年前的記憶,學校、工廠、公司、鄉鎮與企業的總動員,以及台灣從九二一之後每逢重大天災便啟動的電視募款晚會,當時「援助日本東北震災」的確是全民運動,但老實說,我還真的沒有想到,一時心念的匯集竟能讓世界稍稍變得可愛一點,暖流傳出去了,然後又以另外一種形式傳了回來,於是又一次的感動,又一次的回傳,如此不願忘卻的善的心念,在人類這個以國家為界線的世界,是可能存在的嗎?利益掛帥,不管他國死活不就是一直以來的國際現實嗎?

然而,透過《ありがど謝謝》的細膩筆法,以及那鉅細靡遺的調查與訪談,卻不得不讓人思考另一個層次的問題,那就是善願是怎麼形成的。光有念頭,沒有行動的話,無法累積成巨大的力量,其中小學生李茹雲的「一日一元」募捐活動相當有意思,他透過孩子單純的心念和行動,讓人理解善事的艱難,首先要有勇氣舉手擔當活動負責人,接著得陳述理念、說服同學相信自己,不顧忌他人的眼光上街頭取得陌生人肯可,過程中承受著質疑與鼓勵,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別忘了初心,不要因為同學不支持而失落,忘了一開始只是想把應援的力量傳出去而已,最後這所小學募得六千三百零七元,金額雖小,但助人的能力已經滋長了,而每一筆的捐助不都是從這一點點的心意漸次堆疊而成的嗎?


從小學生、大學生、商家,一直到專業的慈善團體,行善與回應都需要智慧,其中只要有某個環結緣分不具足,物資可能就無法送達;只要有人產生私欲,善隨即變成了惡;只要某一方忘卻初心,信任就可能崩毀。因此,最終能促成這波大願的該是何等深厚的緣分呢。細讀木下先生的作品之後,我想身為台灣人應該不是為了多聽一次「謝謝」(實際上是這六年來已經被謝到很不好意思了,笑),而是去記住那段可能是暫時有神住了進來的時刻,當整座島嶼團結起來投注出能量,我們的聲音會被聽見的,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影響世界的角色,就算只是一個小學生,就算在如末日般猙獰的劫厄之前,人類依舊如是脆弱而堅韌地活著。

無能為力的殺意



的確是先受日劇吸引,才找來原著細讀的,書腰很聳動的大字,「你喜歡屍體嗎?」真是成功的文案,推理小說可以玩的梗好活潑的,這種沈重的刑案解剖故事都能搞成推理就在晚餐後的惡搞風格。

《希波克拉底誓言》,以恰當的火候燉煮醫學倫理的命題,完全是可能發生的,無蓄意的加害,卻無可挽回,追查真相得到的不一定是救贖,更多的是無能為力,無殺意的犯罪,每個環結都扣住,卻不過分浮誇煽情,多數時刻是人性的軟弱,信念動搖、茫然失措,一個受人尊敬的好人僅因爲那一點點企圖自保的念頭,成為實質的連續殺人犯,文過飾非,最為普遍的一種平庸的邪惡,讓人發麻的是,真相往往與你的推論相反,沒有那麼淺,那麼容易就明辨善惡。


中山七里的作品,今天記住這個名字,一個48歲才出道的推理小說家,想起松本清張,也想起我的王定國,這些累積閱歷之後的寫作,有種蒼茫悲傷卻不失沉穩的況味,像個紳士,他只告訴你這麼多了,不廢話不急切不嘮叨,其餘你自己思考吧,多麼有節度的寫作,人生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。





大國主的兔子

「差不多時間了,去海邊看看,也許已經到了。」 浪靜無風,遠方點點星火,舊曆十月,一年一度的出雲大會即將開始。 兔子蹦蹦跳跳前往稻佐之濱,祂得幫大國主接回八百萬神,每一位神都需要一隻兔子,引路,作陪,記錄兼打雜,千百年來祂努力繁衍,確保子孫的數量得以匹配神明的雲集,縱...